歌梁早已观察过周遭，这条斑马线十分不合理地设置在道路转折点，如果是大型车辆突然拐弯，司机完全无法看到车辆右侧下方的景象，联系到任务，歌梁完全能够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城市规划问题太大。

    歌梁对此毫无想法，意识空间中的他并非学会成员，没有保护他人这份职责。和猎豹年轻而鲜活的生命比较起来，老人迟暮且衰朽，就算猎豹把他救下以后也未必有几年好活，反倒可能搭上猎豹这条小命，从可能的剩余时间与剩余价值来计算，歌梁不认为猎豹这么做是划算的事情。

    然而他还是动了起来，失去同步意味着这个记忆节点必须从头开始，那过于浪费时间。

    除去这完全从效率角度出发的考虑外，就像是猎豹使用歌梁是能够获得一定程度的身体本能那样，猎豹的肌肉记忆同样在影响歌梁。

    “老头！对面那老头！给我停下，不准再往前走了！听见没有！！”

    年轻人高亢的声音响起，歌梁从未有过呼喊的打算，这或许是猎豹记忆中强烈的情感残留催促着他呐喊出声，还原当时发生的一切。

    可惜，老人并没意识到那呼喊是冲着自己，他的步伐仍未停止，拄着拐杖，以近似踉跄的姿态缓缓前行。

    妈的，没办法了！

    卫浩从初中到大学都是田径队成员，他最擅长的事情并非勾搭异性，而是——

    跑！

    年轻人无视红灯，竭力奔跑起来，希望能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前揽住老人。这周围最近的行人也有三百米远，除去自己外，再没谁能提供帮助。

    那就由我来！老子跑得可快了！

    他吸入氧气作为助燃剂，幻想着火焰在体内熊熊燃烧化作力量，肌肉紧绷，踩踏在地面上的反馈无比熟悉，他感觉自己能飞起来！那张衰老迷茫的面孔越来越近，似乎是被这气势汹汹的年轻人所震慑，空荡荡的脑海也判断自己不该继续前行，在原地驻足。

    于是下一个瞬间，卫浩飞了起来。

    先是疑惑与麻木，随后是如潮水般袭来的剧痛。当他在空中旋转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急停的轿车与木愣愣站在原地的老人，两道车辙在老人前方极近处划过，可他并未受伤，毫发无损。

    不愧是我！

    ……但如果更快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用挨撞了？

    他脑海中划过如此得意的念头，随后坠落到柏油路面上。这造成了一阵交通混乱，有人在给警局和医院拨打电话，可他并不在意这点小事，身体中属于歌梁的那部分迅速判断起身体伤势。

    左手大臂粉碎性骨折，左侧肋骨折断，部分断骨刺入肺部，正逐渐产生血气胸，如救治不及时便会导致死亡，救治及时便能安然痊愈。

    在濒死的剧痛中，卫浩的时间感越发模糊，他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这段时间似长似短，似乎有人围了过来，想要帮助他，却又不敢乱动，有人焦急地呼喊着什么，可这些只让他觉得烦躁不堪，痛楚更甚。

    直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出现在面前，模糊的视野中只有他最为清晰，清晰到卫浩能够看见老人眼中的迷茫，这迷茫并非源自混乱现状，而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空洞，还有因这空洞而产生的些微愧疚。

    一个老年痴呆的健忘老头。

    他佝偻脊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你是俺儿子吗？”

    “我……咳咳、咳……我看着像你儿子吗？”

    “不知道，俺记不得俺儿子啥样咧……对不住，俺是不是惹你生气咯，俺，俺应该知道吗？”

    “应该吧，咳咳，总之，咳，老子不是你儿子，我咳，得跟你孙子一边大，咳咳！”

    “可是，”老人家很是迟疑，“你在天上看着俺的时候，笑了啊。”

    疼痛会影响卫浩，但不会影响歌梁，他抬起仍能活动的右手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了扬起的嘴角。

    于是那个笑容僵硬在脸上。

    我竟然，忘记了思考？

    自从情感消磨殆尽后，歌梁就从未停止过思考，因为他只能思考。而之前的景象看似危急，可仔细思考的话本应发现端倪，任务只要求他“救下老人”，随后就能开启节点转折，歌梁根本没必要去体验猎豹是怎么把自己蠢死的。

    老人对语言和声音不敏感，但他完全可以把手机或背包丢过去，他拥有这种准头，而切实的身体触碰会让人停顿脚步。虽说能预计到拐角处必定会有车辆来袭，可只要暂停片刻，无论是让司机意识到老人的存在还是自己的存在，都能解决这个问题。

    究竟是猎豹在引导我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还是那个余烬般摇摇欲坠的“原本的我”？亦或是二者皆有？

    歌梁不禁怔愣当场。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被打败，失去了反抗的余地和余力，甚至连“反抗”这个念头本身都消弭无踪，魂灵已逝，仅余空荡荡的躯壳苟延残喘，和那位老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不会丢失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