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没有理想的人，是最可怜的人。——屠格涅夫

    睡眼惺忪的歌梁从床上坐起来，昏沉的脑海中浮现出不知在哪听到的这句话。

    他晃晃脑袋，想不通为何它突然从大脑皮层的边边角角中蹦了出来，于半梦半醒间发出含混的低沉呢喃：

    “或许吧……”

    毕竟这可能是潜意识对自身现状的总结。

    二十七岁的大龄单身男青年翻身下床，打着哈欠把床铺整理平整，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歌梁看着面前那张平凡而温厚的脸庞，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他的容貌称得上端正，距离“英俊潇洒”和“歪瓜裂枣”都相当遥远，不偏不倚地位于正中间，然而从小到大唯有亲和力格外凸出，与人相处时倒是非常方便。

    很好，面部神经功能正常。

    他每天起早都要对着镜子锻炼笑容，人在看不到自己表情的情况下产生的脑内印象和实际往往都有些偏差，而男人作为服务业从业人士表情管理必须到位，这是赖以谋生的能力之一。

    二十分钟后，彻底清醒过来的男人走出洗手间，黑色短发的根部仍旧濡湿，显然没有仔细擦干。毕竟短发不用心打理造型也没太大变化，怎么都是一个样。

    他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鱼汤和剩饭，微波加热后糊弄掉早餐，随后把碗筷都丢进洗碗机，刷牙之后准备上班。

    大龄青年从衣柜中取出工作服，他所在单位的工作服和寻常配色恰巧相反，乃是黑衬衫、白西裤、白马甲，歌梁其实对这套和寻常工作服反色的衣服稍有微词，主要是因为一旦沾染上什么污渍就会变得非常显眼且不好清洗，但碍于那位眯眯眼老板同时还是他的师父，所以在异议被回绝之后就没再提过。

    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所谓的“白衣是传统”究竟为何意，不过由于眯眯眼当时的态度过于义愤填膺，歌梁被气势所慑，只能沉默颔首。

    青年自己还额外戴了双白手套，他最后在马甲左胸上别好金属胸针，带上装有钱包手机钥匙，用挂扣悬挂着金属保温杯的腰包，出门上班。

    他沐浴在阳光之下快步行走，这个边陲小镇是他的家乡，虽然没什么故土难离的特殊感情，但终究还是更加熟悉，易于展开工作。

    十五分钟后，歌梁踏进茂达市唯一一家四星宾馆“石居连锁酒店”的大门。

    他是这里的大堂经理，不过作为酒店经理的张援朝显然觉得不该浪费他的亲和力，歌梁同时也在前台做接待工作。

    事实上这并不劳累，相反颇为清闲。茂达市名义上算是旅游城市，以山水等自然景观招徕游客，亦是存在不少特色菜肴。

    然而周遭城市的条件大抵相同。

    确切来说是本省乃至相邻省份都是一个德行，旅游旺季还仅有冬季，城市财政始终都是半死不活，能开出工资就是最大的胜利。

    石居作为四星宾馆，目前而言的主要收入竟然是给老人家们去四楼泡人工温泉，原本售价二十五的自助早餐甚至都被压价到十五块一位，收入之惨淡可想而知，几乎所有员工都认为老板是在做亏本买卖，大家都不知道石居在茂达市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但它就是屹立不倒。

    所以歌梁每天都只是坐在前台，对背着手走进来的老人们露出温和亲昵的微笑而已。坦白讲他手下都没几只小鱼小虾，酒店上下最忙的可能是清洁阿姨，毕竟早晚两遍扫除怎么也没法取消，毕竟职业道德不能丢。他也乐得清闲，每天在前台坐着喝加枸杞的乌龙茶就有钱拿，多好。

    不过今天似乎要久违地忙碌起来了。

    “经理，你终于来了。张经理让我告诉你把302房客人的早餐送上去，要你亲自去，还提到了一嘴说‘那个人看起来是运动健将’，我觉得可能是在提醒你小心应对。那位客人人高马大，我得仰着头看他，胳膊说不准有你大腿粗，一个能打你十个，经理你可千万别惹着他啊。”

    女性前台看到歌梁之后便连忙站起身迎向青年，略显担忧地替张援朝当了传声筒。歌梁认真听完这些话，不置可否地轻轻颔首，对前台感激地笑笑，接下腰包放在自己的工位上。

    “好，我知道了，一定小心，多谢。”

    前台这才坐回到椅子上，对歌梁握紧拳头比了个加油手势，歌梁回以相同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走向后厨去取客人的早餐。

    他当然知道张援朝那句“运动健将”指的是什么，在上一条疯狗被歌梁戳成漏勺之后，时隔半个月，俱乐部终于又往这里派探子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真是执着，他们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或者说这是防线必定会遭到的骚扰？

    他端着托盘漫不经心地想道，青年的步伐尤其稳健，即便是在楼梯上行走且特意踩出脚步声，杯盘中的液面也只是轻轻晃动，微不可查。

    歌梁很快便站在了302号房的房门前，他收敛心思，用空着的左手叩响房门。

    “先生您好，您的早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