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从而让空气都变得古怪起来了。

    明明之前没有这么多小心思，可在一场昏迷后，再次清醒时，隐隐中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大家当然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因为事态的恶化，亦即仪式和“神明”的冲击，而产生不同的意见，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一支队伍里有不同的看法，本就是民主的体现。

    他们也切实从自己内心的变化中，感受到了马恩过去那种强有力的支撑正在削弱，就好似马恩身上已经渐渐失去了令人心折的魅力，失去那种能够推动整支队伍向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推动力。

    他们可以用言辞，用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内心，但他们无法反驳自己内心的角落里，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这是很不合时宜，却又确实存在的，但没有人想要因此责备自己。

    他们只是觉得马恩的策略不好。他们无法从这种按兵不动中得到满足，无论马恩说了什么道理，在内心的那种绝望、恐惧、激情和挣命的主动倾向中，依旧显得充满了缺陷。

    虽然无法说明缺陷在哪，反正就是不满意。什么都不满意，连声音似乎都变得刺耳，连那平日觉得令人安心的稳定，都显得刺眼。而且，越来越刺耳，越来越刺眼，越来越是让人打心底觉得不舒服。仿佛曾经的妥协，曾经的崇拜，曾经的支持，全都成了自己生命中的某种污点。

    就在大家尽可能缓和队伍中这种令人不安的气氛时，一个简单而清晰的念头悄然浮现在他们的心中：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马恩的话去做呢？

    ——马恩先生是很厉害，但他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吗？

    ——曾经众人同心协力取得的胜利，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出了一份力的缘故吗？

    ——马恩这个人，究竟做了什么？

    当这个怀疑产生之后，众人就很难不顺着这个怀疑的逻辑继续思考下去了。而沿着这个逻辑，他们反而觉得自己的思考更加流畅了，那令人喘息不过来的压力似乎也减弱了。他们觉得自己的思考，就像是一种恍然大悟，就像是捅开了一层看不见的纸，一个全新的真实展现在眼前：

    对啊，马恩什么都没做。自己等人的团结是理所当然的，可谁在享受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是马恩。他甚至根本就不是队长，名义上组织起大家的，也不是马恩，而是警视正。

    那么，为什么要相信马恩的说辞呢？他只是用卑劣的话术和手段，窃取了果实……

    这样的想法和逻辑，让包括鹫峰红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发抖，他们只感到恐惧。仪式和“神明”让他们感到恐惧，这些阴暗的想法中所呈现的马恩也让他们感到恐惧，就连这些个想法和逻辑本身也让他们恐惧。他们从中只窥见了一些肮脏的，黑暗的，令人绝望的东西，里边没有半点希望。

    他们看向随同自己一起飘在半空的马恩，那个男人陡然变得可怖：他是由色块构成的人形，而在这些色块皆是阴冷深沉的，充斥着幻觉与谎言。那如血痕干涸的深红色，如阴影编织的深灰色，根本就是它的皮肤，衣服才是它的伪装。就连这人的脸也被这阴森所笼罩，看不清五官，只觉得那里并无五官，而是一张难以想象的脸。

    无头的上原专务，蹲踞天地的神明，诡异莫名的结缘神，还有马恩……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在一瞬间，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分辨不出来。而要找相似的地方，却是明显的：

    都是怪物！

    众人忍不住又呕吐起来。

    第八百九十章 神明绘卷

    马恩觉察到了队伍的危机，没有人说出口，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好似用笔墨勾出一片阴影，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对视时闪闪躲躲，相互扶持的气氛也在发生一种微妙的转变。马恩不认为这种转变是自然的，他们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心理和生理上的创伤，呕吐仅仅是最轻微的征兆罢了。

    马恩已经多次纠正队伍的思想，然而，这一次次下来，效果的递减也是可见的。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坚持更久，但他不确定其他人还能坚持多久。在内部矛盾产生的时候，转移到外部矛盾是一向有效的选择，讽刺的是，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影响了众人的心理，每每将这支队伍逼上绝路，而能够维系队伍，拯救队伍，却也是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从这个角度来说，马恩倒是希望上原专务的仪式能够加快进度，只要矛盾冲突及时爆发出来，就足以让大家的注意力回到正规。

    仪式和“神明”的互动在一个不可视的层面上，马恩能够感受到这种互动的激烈，诡异莫名的“声音”无法完全呈现激烈的程度。哪怕马恩不主动去聆听“旋律”，也能够感受到一种紧迫感如读条般递增。

    然后，临界点如期抵达。在马恩预料中，绝对不可能谈妥的双方陡然爆发。视野中的事物在扭曲，仿佛空间本身在扭曲，如同风暴，如同海啸，向四面八方排放。那一直扯着事物向上升浮的力量在这一刻被撕碎了，所有人都在下落，然而，在落地之前，就再次被迎头痛击。